谈惠雁小说-----从《母土》到《本色》
田萱
首先感谢惠雁，让我这个已经到了不容易激动年龄的人读了她的小说之后有了一种莫名的兴奋和感动。
依惯例看，女性作家的作品题材总逃不出婚姻恋爱的套路。的确，惠雁小说《母土》《本色》的主线都是婚恋故事，算不上宏大的叙事。但是，她小说的精神内核却远不在婚恋故事这个层面。
出乎意料，小说《本色》主要描写一个男人成长、堕落、挣扎的生活轨迹和心路历程，男主人公自然昭示着小说的男性视角，因此，小说叙述风格比较简约、质朴，同时也投射着作者自己的生活阅历、生活圈子和作为一个女性的趣味、执着。作者把男性特质与女性特质糅合在一起，让小说既有一种超越的、否定的理性力量，又有一种细腻的生活体验和诗意的感性抒发，从而揭示生活的复杂和人性的本色。这正是惠雁小说不同于一些女作家“个人化写作”之处，也是令人振奋和感动之处。
通常，我们评判小说一般要看其叙事能力，这个叙事能力往往分解成三个技术层面：一是小说表达手段----语言文字；二是小说的结构框架；三是小说深层的精神空间。
一、
语言：云一样的干净、飘逸、朴素
惠雁的小说吸引力首在语言之美，这是让人读下去的动力。
作者有深厚的散文和诗歌的功底，有女性对生活的细腻的感触，也就是具有十足的文艺性。这种文艺性就印在作品中，最表层的就是语言特色------当然，语言既是一种形式又是内容。
从形式上说，惠雁小说的语言真正是如行云流水，诉情说理，描摹人物生动简练。作者写季节景物总是那么灵动干净，无论写四月的长平川、夏夜的周湾村、南家店的“愁肠”一般黄泥路，乾坤湾的枣林，都能让读者时时感受到有美丽而绵延的字句跳到眼前。
从内容上说，惠雁小说的语言质朴而有力。《母土》中季节景色的描写映照着人物内心活动，交织着浓郁的地域文化色彩，特别是正月十五扭秧歌的场景确实有震撼心灵的能量；《本色》中三弟南建英的婚礼场景剪辑铺排得绚丽多彩，让人对陕北地域民俗有惊艳之感，更叫绝的是那些朴素的、韵味悠长人物的对话，你能从中体会到陕北人或中国人的满溢的智慧。小说对南家父母虽着墨不多，但最成功，南秋三的谈判一场，四两拨千斤；南老太太话语不多，却也是话里话外有种亲切的生活原味。
小说语言之美重于故事。单凭这一点，惠雁的小说是成功的。
二、
结构：舒张有致，节奏急徐得当
长篇小说结构很重要，这既有建筑学意义上的框架，又有艺术的创意，小说是叙事艺术，必须有个好的故事，一个比较复杂空间。《本色》比《母土》更真实地展现了人的生存现状和复杂的人性。我们看了小说毫不怀疑作者讲故事的本领，当然这也是女作家的长项，小说的线索并不复杂，主线是男主人公南建设20多年的婚恋经历，副线是韩秀禾的婚恋历程，故事却是曲曲折折，枝蔓横生，难得作者把主干、枝杈、藤蔓照顾打理得那么清楚、那么妥帖。
从节奏上看，前半部分是徐缓的铺垫，后半部分主要展示人物命运的跌宕起伏，故事的峰回路转。由舒缓转向紧促增强了小说的故事性戏剧性，也符合人们的阅读心理。
小说叙述的虚实掌握得比较有分寸，花儿妹妹的身世、南建设被捉奸等情节都是虚写。最有趣的是小说的结尾却不是结束，在不是结尾的地方却结束了，这很具有象征意义，也留给读者巨大的想象空间。
三、
揭示人性复杂，初显作家勇气
小说不应该是简单的刻画人物，铺叙情节，而要写出作者对特定生活的独特的主观感受。生活往往是细节上理性，而整体毫无意义，小说《本色》超越了生活细节的真实，而还原了生活的本色-----生活像个巨大的黑洞，它不动声色吞噬了一切，包括美的和丑的。小说塑造的南建设、韩秀禾、木千叶、白美丽等人物形象有多重人格，他们在奋斗中堕落、在向往中沉沦，在所谓的成功与满足中挣扎、纠结。他们向往健康的、崇高的生活，但又每每放纵自己；他们追求物质的、权力的、名誉的、肉体的欲望满足，同时更有精神的渴望、对现实的关切；他们努力实现着他们梦想，但是努力得到的一切又都是那样令人失望，所有人在生活中都是那样无力和无助----无论是有精神洁癖的、还是厚颜无耻的都被命运挫败了，没有真正的赢家，特别是主人公南建设这一形象带有悲剧色彩，他的奋斗挣扎也是一代人的生活缩影，因此具有现实人生的批判性。作者显然企图塑造一个具有超越性的人文理想化的人物，但接下来又否定了。这个人物形象体现出小说一定的精神探索力度，体现出人性的局限性和人类的普遍存在的困惑，从这点上说《本色》超越她以往所有的中篇小说。
四、另一面的青涩
不久前，我才得知惠雁是个媒体人，作为媒介传播研究者的我，又多了一份亲切感，同时也多了一种挑剔。
虽然，惠雁轻松避开了媒体文化的快餐化、碎片化的影响，但是却暴露出女性惯有的短板----缺乏对社会历史的宏观把握和足够的智性成分，长篇尤其需要依托广阔的社会背景站在一定的精神高度上观照生活，这当然是个不低的要求——所以这里一个不得不触碰的硬伤——小说着力刻画的几个人物形象都比较单薄，或者说趋于类型化、概念化：主人公南建设这一形象始终囿于婚姻恋爱的私人领域而显浅表化；文雅温婉的木千叶和浅薄自私的高丽娜更多依赖太多服饰外貌描写而流于标签化，缺少流动的气韵；在南建设木千叶的感情世界堆砌了太多的文学知识而显得生硬；一些情节的描写比较苍白、心理描写太多，对故事发展和人物刻画没有帮助，比如老同学聚会一场只是一番空洞的热闹；对花儿母子生活际遇的描写有过于浓烈的童话色彩，有违生活逻辑；个别次要情节前后照应不周。所有这些都是作家第一个长篇小说难以掩盖的青涩痕迹。
尽管有些挑剔，但我毫不掩饰对《本色》的喜欢。我们是否注意到《本色》中作家并没有去刻意塑造一个理想中的人物形象？也许书名本身就是一个隐喻和答案。我们期待着作者完成对“本色”的超越，为人生作更圆满的回答，为我们作一个更高的精神引领者。
2014/11/9
田萱：西安财经学院文学院教授，广告学专业建设负责人，早年关注女性文学创作，并著有评论文章。
——田萱教授2014-11-9于延安市文联小说创作研讨会上的发言。
另一位是惠雁冰教授的发言：《“本色”及其守持的可能性》，见本博客2013-9-4博文。
惠雁冰，男，1969年生，延安大学文学院教授，文学博士后，出版有专著《革命样板戏研究》，在《文学评论》、《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文艺理论研究》、《人文杂志》、《文艺理论与批评》等期刊发表论文多篇。
1992年毕业于延安大学中文系，先后到西北大学、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兰州大学、香港中文大学、暨南大学、台湾世新大学访学深造。主要承担“中国当代文学史”、“十七年文学研究”、“当代小说研究”、“当代文学与文化”等专业基础课与选修课。主持第48批中国博士后科学基金项目一项、陕西省哲学社会科学规划项目一项、陕西省教育厅专项科研计划项目一项。出版有专著《革命样板戏研究》，在《文学评论》、《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文艺理论研究》、《人文杂志》、《文艺理论与批评》等期刊发表论文多篇。
2014年被聘为路遥纪念馆首批研究员。
惠雁2014/12/8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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